我在家乡阳泉的生活轨迹,就仿佛是在这片热土上,画了一个大大的“对”勾。从起点到目前,矿区——城区——开发区,走过的足迹深深浅浅,或铿锵或轻盈,或深刻或粗浅,竟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半个世纪。如今从容回望,我与家乡的五十年,每一步都是美好的回忆。
“四方城”里思华年
用四四方方“一座城”,比喻我的第一个栖息地——阳泉发电厂,是再恰当不过了。20世纪70年代初,五岁的我从老家来到这里,这座“四方城”接纳了我。
电厂东接矿务局的修配厂,西连矿务局的机械厂,南靠着石太线铁路,北面过一条马路就是桃河堤坝。“四方城”中,以一条南北通行之路把厂区和家属区隔开,而家属区的东头与修配厂仅一墙之隔,墙内就是我们的子弟学校。我和我的家人、同学、一个厂的叔叔阿姨们,就生活在这个地方。小时候,这座“四方城”就是我们的精神家园。看《白毛女》《红灯记》等样板戏就去电厂俱乐部,学游泳就去电厂的游泳池。宿舍区排房俨然、楼舍林立,同学们散居在家属区,放学后到“向阳院”玩耍,家长找都找不到。其实,那时候孩子们都是放养,不回家证明你不饿,到点儿自然回“巢”,因为肚子唱“空城计”了。回到家里,狼吞虎咽地吃喝一通,然后撒腿跑出家门接着玩,因为那时候作业少,早在随便哪个院哪棵树下的石头台案上写起了。小时候好玩的地方真多。春天,我们跨过铁路上山,沿着羊肠小道可以直达狮脑山顶。山上可以挖野菜、钩槐花、看盛开在山坳里的灼灼桃花。夏天经常下河坝,去桃河里面蹚水、采野花、捞鱼食。总觉得夏天太短,还没有玩够就到了秋天。一到秋天,家家房前屋后种植的西红柿、倭瓜、玉米成熟了。临近冬天,厂里会给职工分白菜、土豆,家家还要腌一些酸菜、萝卜。我们家腌芥菜,同学红梅家腌一大缸酸白菜。她母亲是东北人,我馋她家的酸白菜炖猪肉;她父亲是宁波人,每年正月十五,我还能吃到她父亲做的芝麻汤圆。“四方城”南面有粮店、有供销社,所以住在这里,基本生活需求都能得到满足。从小学到初中,我们就在这里成长,很少与外界交流,每个孩子思想单纯,含蓄又腼腆。
当某一天,跨出“四方城”,我突然发现,外面的世界竟然那么丰富多彩。20世纪80年代初的我,穿着红色羽绒服、直筒裤,骑着自行车跨过吊桥,穿过战备路展销会上熙熙攘攘的人群,穿过苹果园那条静谧的马路,一拐弯来到宽阔整洁的北大街,我的人生迈进了高中阶段。阳泉二中有图书馆,沉浸在书的世界,蓦然发现,我对文学的渴求竟是如此强烈;新年,当一群初中、高中学生在学校礼堂演奏《蓝色多瑙河》时,我陶醉在优美的交响乐之中,激发出我的浪漫情怀;我和同学瑞果在照相馆照了一张合影,两人都留着时兴的齐刘海;和同学红亮去新华书店买过一本《唐诗三百首》,也许那时候还暗藏着一个诗人的梦想;学校组织在阳泉电影院看电影《少林寺》,那个学期,到处是男同学练拳的“吼”“哈”声;课下,听见时髦的女同学在唱“小城故事多,充满喜和乐”,歌声柔美,从此我喜欢上了邓丽君,港台歌曲仿佛一夜之间穿城而过,氤氲在小城的大街小巷。
爸爸分配了新房子,房前有一排泡桐树。暮春,粉紫色的桐花在绵密的细雨中开得娇艳而又迷离。从巷子口望去,朦胧得像戴望舒的《雨巷》。那时候,喜欢一种雾蒙蒙的感觉,就像桃河桥两侧的柳树,真的是烟柳,如梦如幻,我的青春也像这些烟柳,青涩又绵长。
抚今追昔东营盘
我与先生从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供电局。结婚后我们住在了旧供电局的排房小院子里。院子不大,仅有八九平方米,我还种了几盆花,养了一只狗。那时工作辛苦,但每天回到家,看女儿在小院子里喂小兔子吃萝卜,看小鸭子游水,狗卧在身边打盹。心想,不上班每天过这种轻松惬意的日子该有多好。
不久排房拆了,我们到处找地方住,辗转两年才搬进了三角线职工宿舍,住进了80平方米的楼房。新家物什都是新的,客厅摆放着浅黄色的皮沙发,家用电器一应俱全。女儿的卧室是浅粉和玫瑰红的套色家具,温馨的柔光下,是女儿可爱稚气的笑脸。我擦拭着厨房漂亮的灶台,轻轻哼唱着《公元1997》,心中欢喜。搬新家那年夏天,正是香港回归的喜庆日子,也是我家的好日子。
那时,我的工作单位还在旧供电局。每天要从三角线步行到单位,其间要经过新建路的东营盘。一条路走得久了,便像芯片嵌入记忆深处。东营盘门楼,便是嵌进记忆深处的“老物件”,朴拙而隽永。圆门楼整体是由灰砖砌成的,四根浮雕般凸出的砖柱,将门楼和左右两边的照壁墙面连接,规整又气派。门洞内外,到处是卖菜的、卖米面的、钉鞋的、聊天的,有揪着母亲衣襟的小孩,有步履蹒跚的老人,进进出出、人来人往。
21世纪初,我搬到了三角线供电公司办公,去东营盘的机会少了。
近两年,年迈的父母住在东营盘哥哥家,我经常要去照顾,又回到了当初这片地方。出了门楼骤然看见左侧竖着一块石碑,上书:“人民日报造纸厂旧址门楼”,看落款是城区政府2018年8月立的。走到石碑背后,见上书一段文字:“1948年5月,人民日报造纸厂从河北阜平县田子口村迁移至阳泉后驻于此地,人民日报造纸厂即为人民报社,当时出于安全和保密需要称其为造纸厂,1948年6月15日至1949年3月期间,人民日报曾于门楼所在的院内出版印刷……”九个月的时间,这个门楼里曾经将党的主张、革命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向全国,成为我党有力的宣传武器。
岁月沧桑,人生如梦。人民日报造纸厂旧址门楼与其所承载的故事已经成为历史,而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,应该记住这段红色记忆,继续赓续这段红色血脉。
科技新区展新颜
车轮滚滚,快速跨进21世纪。我从事的会计工作也从手工记账,会计电算化,上升为ERP系统集约化管理。时时刻刻感受到科技的力量带来的日新月异。国家实行金税工程,有段时间,我经常要跑开发区国税局培训学习,购票、报税。有一天,我暗暗思忖:如果在这里买套房,那可就方便多了。2008年,这件事竟然心想事成了:单位在开发区集资购买商品楼,我以五十分之一的概率幸运中签,成为一百多户业主之一。
初搬到开发区,除了康达小区初现小区规模,其他地方,不是正在一层层建造,便是挖地基、夯土方。四周庞然大物般的脚手架旋转升降,水泥搅拌机发出震耳欲聋般轰响,拉建材的车辆没日没夜“轧轧”,碾压得地面地动山摇,到处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。最发愁的是上下班,出来进去灰头土脸,真后悔早早搬来。可开发区的变化却是一天一个样。没几年,四周的高楼就像雨后的春笋,耸立在眼前。东边有东城水岸、日昱城;西边有山水林语、颐康山庄;我家背后有书香门第、五龙地产;远眺楼前是大片的杨树林、绿地草坪。闲暇时,可以去北山公园跑步;去晨曦园观牡丹;去消防公园赏木槿;随处可见紫色、粉色、白色的紫薇花,花期长达三四个月,这种古时帝王苑中树,今天已成为平常园林里的一道景。随处可见老人孩子在公园小区休闲娱乐,年轻情侣携手散步聊天。开发区以优美、舒适的居住环境,还吸引来大批外地人来此置业、生活。
十几年来,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,如今的开发区已然叫高新区,建有全国首个百度自动驾驶和车路协同应用示范基地,建有“无人驾驶快递车”等多项新的科技项目;新能源电池产业取得重大技术突破,达到行业领先水平;构建了智能终端制造产业集群等等。通过促进产业转型升级,围绕高端化、智能化、绿色化的发展方向,高新区正以崭新的面貌推动家乡高质量快速发展。
作为曾经为祖国建设做出巨大贡献的能源城市,我们经历由高污染、高能耗向清洁能源转型的阵痛过程。如今的山城蓝天白云、青山环绕,空气质量清新纯净。往日的“黑旋风”(拉煤车)、“沙尘暴”(厂矿烟尘排放)已经绝迹。穿城而过的桃河水,清亮得像一条流动的玉带,两岸十里长堤绿树成荫,繁花似锦;栈道游人如织,欢声笑语。恍惚间,我从书写着“阳泉”的这张名片上,看到了吟诵着“见说阳泉好春色,野夫乘兴欲东来”的元好问;看到了挥舞着“狂飙社”大旗大步走来的高长虹;看到了夹着《红鬃马》款款而来的石评梅;看到了回报给家乡“百度云计算”的李彦宏;看到了手擎亚洲第一座“雨果奖”的刘慈欣……看到了千千万万,把青春和热血奉献在这片热土上的建设者。从我在狮脑山“百团大战”纪念碑前,庄严宣读入党誓词的那个时刻起,我自信,在家乡阳泉——“中共创建第一城”这张红色名片上,也留下我的痕迹。
弹指一挥五十年!半个世纪的摇曳光影,仿佛一部不停旋转着的电影胶片,见证了我与家乡共同成长的每一段历程。“家乡”,多么亲切的称谓,她留给我许多美好的画面,一帧帧、一幅幅,仿佛镶进了我的脑海,融进了我的血液,纵使远行千里万里,心依然留在这里。